????黃河岸邊練太極

????□郭海榮

????在全中國乃至全世界太極拳愛好者眼中，焦作溫縣陳家溝，這個豫北普通鄉(xiāng)村充滿了魅力。作為黃河文化符號之一，太極拳將其對中國傳統(tǒng)哲學樸素深刻的理解融入拳法，蘊含了中華民族對搏擊之道的獨特表達，成為中國武術亮眼獨特的存在。

????2020年10月8日，在焦作舉行的黃河文明與太極文化研討會暨《世界太極拳藍皮書》發(fā)布會上，全國人大常委會原副委員長顧秀蓮表示，太極拳和太極文化作為黃河文化重要組成部分，契合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對更高精神層次的追求，“是黃河文化中重要的瑰寶，是黃河智慧的動態(tài)符號，是黃河獻給世界人民的美好禮物之一?！?/p>

????中原“太極第一村”

????陳家溝距鄭州有一個多小時車程，驅(qū)車來到這里時，已是中午時分，恰逢2020年冬天的第一場雪，寒意逼人，空氣清冽。走進村內(nèi)，一條由青石板鋪就的主路筆直寬闊，兩側綿延著仿傳統(tǒng)建筑，房舍高低錯落，在薄薄雪霧中帶著幾分朦朧。

????陳家溝人稱“太極第一村”。漫步村里，隨處可見太極文化的影子。碑樓牌匾、門頭巷道、墻邊檐角，處處有太極的印跡。路邊商鋪，擺放著各式太極服飾和練功器械，餐館的名字含有太極，菜品名也透著太極的遐思。

????村落中不時看到一間間武校，高大的門樓精氣十足。還有些低調(diào)的家庭武館，通常只在門前掛一塊匾額，深沉內(nèi)斂。近年來新修的太極拳博物館、太極拳文化園、太極國際文化交流中心等建筑，將太極符號與時尚現(xiàn)代的建筑語言結合，與傳統(tǒng)民居融為一體，別有特色。

????古村寧靜。此行向?qū)ш悂嗆姡顷愂霞易宓诙篮笠?，也是太極拳大師陳小旺的入室弟子。他介紹，陳家溝歷史可上溯至明初。明洪武年間，朱元璋令山西洪洞縣民眾向懷慶府（今焦作一帶）移民。陳氏先祖陳卜扶妻攜子行走在移民隊伍里，最后落腳在溫縣常陽村。常陽村位于焦作市溫縣城東5公里外的清風嶺上，南臨黃河，北靠太行，山水旖旎，那里有一條南北走向的深溝常年水流不斷。陳卜性情忠厚，身懷家傳武功，與鄉(xiāng)鄰相處融洽，定居于此后，經(jīng)多年勤懇勞作，家業(yè)興隆，人丁興旺。隨著陳氏家族不斷壯大，常陽村更名為陳家溝。此后數(shù)百年，雖歷經(jīng)戰(zhàn)亂饑饉，村子還是靜靜庇護著鄉(xiāng)民，并孕育出太極拳這一精妙拳法。

????來到陳家溝，要拜謁的地方是太極拳祖祠，它也是陳氏家族宗祠。它既是陳氏族人尋根問祖、祭拜先祖的場所，也是太極拳習練者祭拜歷代太極宗師之地。

????太極拳祖祠占地200余畝，是傳統(tǒng)中式建筑，紅的門窗廊柱，灰的房檐院墻，門口兩尊石獅威儀十足。

????庭院深深。祖祠是三進院落，拳譜堂、祖師堂、揚德殿、耀武殿等建筑坐落其間。走進院落，入目即是太極拳創(chuàng)始人陳王廷銅像，拈須而立，神情肅穆，目光溫和堅毅。

????拳譜堂門前立有兩塊石碑，分刻“武”“德”二字?！叭缘铝ⅲ聻樗囅取?，這是太極拳最基礎的武術倫理觀念。進入第二進院子，其主殿是祖師堂，供奉著歷代太極拳名師牌位，彰顯太極拳的深厚底蘊和文化傳承，歷代宗師的傳奇故事，感染著這里的參觀者。推開第三進院子的朱紅木門，迎面是深且長的甬道，上建三座石坊拳階坊，分別寫著“招熟”“懂勁”和“神明”，代表太極拳三個階段：招熟氣順，可謂入門；勁收自入，可堪行家；神明自得，功法大成。

????陳家溝拳師收徒，須在祖祠里進行。在傳統(tǒng)武術界，師徒關系是僅次于父子的親密關系，武術界將拜師視作極重要儀式。

????以前拜師要求先有“引師”即推薦人，送拜師帖，師傅允許后，再根據(jù)門派幫規(guī)舉辦嚴格拜師儀式，由此可對習武者道德水準有嚴格考量。這樣形成的師承關系，是延續(xù)門派發(fā)展的重要途徑。現(xiàn)在儀式簡化，修習拳法也不再需要他人舉薦，但拜師基本路數(shù)沒有改變。師父先向先祖上香敬酒，稟明原委，師父師母坐在堂前，弟子們跪拜、上香、敬茶、交換拜師帖收徒帖等。一應事項完了，師徒二人心中都沉甸甸的，從此師徒如父子，彼此肩頭都多了責任和擔當。

????太極祖林占地20余畝，蒼松翠柏，莊嚴肅穆。這里有陳氏先祖陳卜墓，還有太極歷代名師陳王廷、陳長興、陳有本、陳發(fā)科等人的墳墓和碑記。祖林里四季香火繚繞，人們懷念太極先祖，希望能得到他們的認可與祝福，繼承他們的輝煌與榮光。

????在陳家溝，上演過中國武術史上最有名的偷師故事——楊露禪偷師學拳。古村落至今保留著楊露禪學拳處。那里原是清翰林待詔陳德瑚故居，為兩進院，前院大殿內(nèi)有楊露禪學藝塑像。后院有西廂房三間和楊露禪住過的小瓦房兩間。院中間是開闊場院，院落內(nèi)外有數(shù)株大樹。

????楊露禪是清末直隸省廣平府（今河北邯鄲）人，十歲時來到陳德瑚家?guī)凸?。陳家院子依地勢而建，院墻建得高，能避開人們窺探，陳長興就借用陳德瑚家的院子教拳授藝。小幫工楊露禪伏在角落處偷師學藝，夜晚再找無人處練拳。陳長興發(fā)現(xiàn)后，認為他是可造之才，正式傳授他太極拳法。楊露禪藝成后，將太極拳從小山村帶到外面的大世界。

????源遠流長內(nèi)家拳

????有人說，陳家溝的歷史，就是中國太極拳半部發(fā)展史。在陳家溝，太極拳的每一步發(fā)展都清晰可見。

????陳家溝陳氏家族一世祖陳卜精通陳家祖?zhèn)鞯囊话賳伟藙萃ū坶L拳，通臂長拳傳至第九世陳王廷時發(fā)揚光大。陳王廷幼時極聰慧，深得家傳武功精髓，又熟讀詩書，“文事武略，皆卓越于時”。據(jù)說，他年輕時面如重棗，蓄有美髯，走鏢時騎紅馬用大刀，為人有俠義之風，江湖同道稱其“二關公”。清順治年間，陳王廷曾入鄉(xiāng)學為武庠生，但始終未謀到一官半職。最后選擇歸隱故里編拳傳世。明代軍事家戚繼光曾編寫《拳經(jīng)》，該書對陳王廷影響很大，他在編拳時吸取了拳經(jīng)32勢中的29勢。并大膽創(chuàng)新，博采眾家精華，結合太極陰陽之理，創(chuàng)造了一套陰陽相合、剛柔相濟的太極拳術，成為風靡后世的太極拳法。

????陳家十四世陳長興，在太極拳發(fā)展史也寫下了濃重一筆。他將陳氏太極拳提煉歸納，由博返約，創(chuàng)造性發(fā)展了陳氏太極拳一路、二路（炮捶），今人稱之為太極拳老架（大架）。陳氏太極拳一路動作簡單，全身動分靜合，行氣運功柔纏為主；太極拳二路動作復雜，急速緊湊，運功時以剛為主，套路中多躥奔蹦跳、騰挪閃展。據(jù)說，陳長興站樁時如腳下生根，無論別人怎么推擠，樁步紋絲不動，時人稱他“牌位大王”。陳長興著有《太極拳十大要論》《太極拳用武要言》《太極拳戰(zhàn)斗篇》等多部武學著作，將太極拳從理論到實踐都提升到一個新高度。

????陳王廷之后的百余年間，太極拳始終是陳氏家拳，不傳外姓，即使本姓也是傳男不傳女，這樣的封閉傳承制度制約了太極拳的推廣與發(fā)展。而陳長興眼界開闊，不墨守成規(guī)，在“陳家拳不外傳”的大背景下，摒棄門戶之見，將拳術傳授給河北人楊露禪。楊露禪藝成后在北京授徒，弟子多出自高門望第，令太極拳社會地位和影響力大增。楊露禪坦承自家功夫來自陳家溝，但此時的陳氏太極拳仍囿于家族內(nèi)部傳承，于是出現(xiàn)了“豫北陳家拳，冀南楊家傳”的情形。

????與陳長興同輩分的陳有本，在原有套路基礎上，舍棄高難度套路和發(fā)勁動作，注重實戰(zhàn)技擊，動作簡潔凝練，發(fā)力剛勁，逐漸發(fā)展成太極拳的小架套路，成為陳氏太極拳重要一支。陳有本一生習拳不輟，門下弟子眾多，相傳80歲時還能力斗瘋牛。

????陳家十六世子弟陳鑫是近代有名的太極拳理論家，他自幼隨父習武，學有所成。作為光緒年間貢生，陳鑫兼具武人和讀書人身份。他未走科舉入仕之路，選擇了回鄉(xiāng)教書，整理陳氏太極拳拳理，先后撰寫了多部武學著作?！蛾愂咸珮O拳圖說》耗時十二載成書，在拳理闡釋上顯微闡幽，細膩透徹，以易理說拳理，取經(jīng)絡而通變，理法體用兼?zhèn)?，成為闡釋陳氏太極拳拳理的經(jīng)典之作。

????太極風吹俠客夢

????幾乎每個中國人心中都有一個俠客夢。從《史記》中的秦漢游俠到清末民初的諸多義士，再到金庸、古龍的武俠小說，俠客夢持久浩大地存在于國人心中。千百年來民間好武之風不絕，眾多拳術技法不斷涌現(xiàn)，太極拳也在俠客夢中被不斷描摹。陳家溝，成為太極拳習練者心中的習武圣地。

????因為太極拳的影響，早在1981年，陳家溝就接待了首批日本訪客，此后每年都有大量國內(nèi)外太極拳習練者前來學訪。陳家溝村民都見過大世面，面對各種膚色的外來學拳者，他們都神情淡定，言談自如。

????陳家溝有民謠：“上至哼哼，下至能能，大人小孩，都會撲騰?！闭f的是不管是老人還是小孩，人人多少都會比畫幾招。村民們說：“喝了陳溝水，都會蹺蹺腿?！贝孱^巷尾，到處可見習練者身影，連游客也忍不住模仿個三招兩式。

????目前，陳家溝武校拳館大小有30多家，人多時幾乎所有學校都能滿員，今年因疫情影響，情況特殊，學員少了很多，但拳師和學員們練拳勁頭不減，老拳師拳拳帶風，步步生威，再加上太極拳特有的輕盈飄逸，引來眾人喝彩。

????來陳家溝習武者多是青少年，他們中很多人是看了武俠小說或電影，懷揣俠客夢而來，練著練著，俠客夢醒了，練武勁頭卻還足足的，年深日久，功夫上身，在國內(nèi)甚至國外表演拳法或傳授拳藝，日子過得都不錯。

????太極拳在修習中重視武術禮儀和武德培養(yǎng)，練拳先練心，要“信”且“執(zhí)事敬”，要求的是將德儀融入到練拳腳和日常生活中，內(nèi)化成個體精神的一部分，它要求人的修養(yǎng)先達到一定境界，才能“未打拳時，心平氣和，渾然一太極氣象；將打拳時，神恬氣靜至手足動時，方能躁釋矜平，還我太極拳中自然之天機，而從容中禮”，在太極拳上有所成就。在陳家溝行走，看到人群中有人神態(tài)疏朗大方，氣度平淡沖和，不用多問，必是太極拳練家子。

????太極拳內(nèi)蘊立身處世的哲學，強調(diào)處事外圓內(nèi)方有寬容心，這是習練者對自己人格的自覺要求。在影視劇中，太極拳高手幾乎都是正面人物，或許與此有關。

????小村走向大世界

????民國時期，匪患猖獗，民眾為求自保，爭相學拳，陳氏太極拳逐漸走出陳家溝。陳照丕是這一時期對外傳播太極拳的重要拳師之一。民國初年，他在陜甘冀和直隸等地傳拳。1928年受邀去北京傳拳，他在北京宣武門立擂挑戰(zhàn)，17天未遇敵手，隨后被多家武術機構聘用教拳，成為最早在北京傳授陳氏太極拳的拳師之一。

????1930年他受邀赴南京傳拳，臨行前邀堂叔陳發(fā)科到北京接替自己。陳發(fā)科在北京多年，廣收眾徒。同一時期，陳子明前往上海，也開始教拳之路。

????經(jīng)多位拳師努力，流傳在陳家溝一隅之地、一姓之內(nèi)的陳氏太極拳，在這一時期流布全國。

????1978年，鄧小平為日本友人寫下“太極拳好”四個大字，將太極拳介紹給世界。20世紀80年代以后，陳家溝開始迎接來自海內(nèi)外的參觀學習者。與此同時，太極拳師走出國門，在150多個國家和地區(qū)授業(yè)傳拳，僅陳家溝一地，就有拳師百余人出國教拳。武俠小說、影視劇等掀起的一次次武術熱潮，更讓陳家溝名聲大噪。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，行云流水的太極拳表演更是驚艷世界。

????改革開放40多年間，隨著太極拳的不斷發(fā)展，陳家溝也呈現(xiàn)出新樣貌。近年來，陳家溝先后入選國家首批特色小鎮(zhèn)、第三批中國傳統(tǒng)村落、最美文化傳承村等數(shù)十項榮譽。2007年，溫縣被中國武術協(xié)會認定為中國太極拳發(fā)源地。2020年，陳家溝入選“2020中華體育文化優(yōu)秀項目”“中國國際太極拳交流大賽”“2020年中國體育旅游精品項目”等。

????陳家溝，這個在中原文化滋養(yǎng)下、在黃河文明潤澤中成長起來的古村落，正懷揣太極拳這個名片，不斷叩響世界的大門。